2009年12月5日 星期六

怎樣在化學治療中打勝仗 ?



鄭春鴻主任:過去很多人說化療藥物很傷身體,病人常認為自己的身體已經不太好了,可能會禁不住化療,心裡非常害怕。化學藥物真的這麼傷人嗎?
吳茂青醫師:很多病人害怕化學治療,我想,大家會畏懼某一樣東西,常常是因為不了解它;當你比較了解,摸清楚情況的時候,你也許就不害怕了。病人的心情我們都可以了解,但畢竟絕大多數的醫護人員都沒真的得過癌症,我們只能經由照顧很多病人的經驗,看到大部分的病人是怎麼樣來面對這些事情,有了經驗,知道大部分的病人是怎樣來處理,再根據每個病人的獨特性來提供意見和幫助。
手術後預防性化療的目的是希望讓這個腫瘤完全都離開身體,在這樣的考慮下,在短時間之內,我們會比較犧牲毒性這部份。大家都會想到,自己的身體其實不太好,現在我還能做這個化療嗎?
我一直在強調是,一個人的健康就幾乎全表現在每日的吃、喝、拉、撒、睡、運動、心情等七樣事。我自己的病人裡,比較禁不住的治療的,不少人是因為心情非常焦慮,當心情很焦慮的時候,第一個面臨的是吃不好、也睡得不好;因為身體的情況不怎麼好,也就不太願意運動,漸漸地,病人就進入一個比較惡性的循環。
即使是一個健康的人,每天吃得不好、睡得不好、不運動,長久下去,身體一定也會慢慢變壞,更何況是正在治療的病人。因此,一個人在治病的時候,如何去注意使自己在吃、喝、拉、撒、睡、運動、心情等七樣事都得到安頓,以維持身體健康就變得格外重要。
不必諱言地,藥物本身的副作用是跑不掉的,比如這個藥用下去,一定會掉頭髮,那絕對也是跑不掉,但是好的生活規律、好的心情確實也是化療的「良藥」。大家很害怕化學治療有多恐怖,可是卻是有一群很樂觀的人、很正面的人,完全看不到副作用。我們就看過不少病人,他們在做化學藥物的時候,並沒有什麼太明顯的副作用,每天笑嘻嘻的,到我的門診幾乎都是跟我聊天。這一群幸運的人通常吃得很好、吃得非常的營養,在化學治療的過程中,剛開始或許會有一些焦慮,後來慢慢地放鬆,睡眠的品質也有進步;他們也會藉由運動、藉由朋友、團體的支持、或是宗教的力量來讓自己漸漸接受自己的疾病。這跟病人本身危機處理的能力或許有相當的關係,他們通常常是每天規律的運動,不熬夜、不抽菸、不喝酒,他們在面對難關的時候,比一般人更懂得怎麼去正向的面對這個難題。
當然,並不是每一個病人都那麼「陽光型」的,做為一位腫瘤專科醫師,如果病人的個性是看到什麼事情都比較負面的,那我們就要慢慢的引導他往樂觀的方向想,告訴他們什麼事情要先往正面看,這樣會比較好。人就像一個磁鐵,當您真的快樂的時候,您的吸引力就會愈來愈大,所有快樂的事情就全部被您吸進來了;當您開始有一點點憂鬱的時候,這個磁鐵的磁力就會把憂鬱的事情整個一起吸進來。在健康管理方面也是完全一樣的,病人只要開始焦慮、睡得不好、吃得不好,身體狀況就會一直往下掉,就會陷入那種惡性循環裡面。
鄭春鴻主任:化學藥物常會使病人想嘔吐,進而影響食慾。現在的藥物可以改善這樣的副作用嗎?
吳茂青醫師:接受化療的朋友最害怕的副作用之一就是嘔吐。不過,現在的止吐藥物都已經進步到第三代,百分九十以上的病人都已經不太會有想吐的問題。化療的副作用,有時候受到心理影響很大,比如,我們如果一直想要吐,愈吐會愈嚴重,有些人甚至到醫院,是要先吐。我常開玩笑跟我的病人講說:「我是不是長得像牛頭馬面,否則您怎一看到我就想要吐?」用一種比較幽默的方式安慰病人,他笑一笑,心情好了,似乎也就止吐了。所以,我特別鼓勵病人,最要克服的反而是我們在碰到一個害怕的事情如何正向應對,愈退縮祇會讓整個狀況愈嚴重。目前的止吐藥物效果都不錯,我們現在用第三代的止吐藥物,基本上已經不會讓病人承受像十幾年前化學治療嘔吐的狀況,十年前的癌症病人受的化療之苦,現在的癌症病人已經不必再受了,傳言總是很恐怖的,我們小時候都玩過傳話遊戲,傳到最後一個同學的時候,那話全部都變了,因為大家都會加一點、加一點,愈來愈誇大;的確,在一、二十幾年前,化學治療確實引起嘔吐的情況非常嚴重,嘔吐以後就不想吃東西,營養狀況就立刻變壞,吐的那種感覺也非常不好。因此,老一輩的癌症病人,或照顧過癌症病人的家屬常常會說,化學治療不要做,會吐得很厲害,現在化學治療在這一方面已控制得非常的好,
我們大部分的病人已經並不太會引起嘔吐,而是變成打嗝,打嗝是因胃部本來會有想要吐的感覺,被止吐的藥物壓抑住,就變成打嗝。通常,現在大部分的病人化學治療期間,食慾會變差。食慾變差又有很多原因,很多人不是真的食慾差,而是因為口味變了、味覺不見了,所以吃什麼東西都沒有什麼味道,就不會想要吃東西。可是在這個時候,如果沒有把營養補給進去,影響就會非常的大,因為我們這個身體工廠重要的是原料要進得來,新的原料沒有進來,就沒有辦法再製造一些新的東西去修補我們這個損害的身體。
鄭春鴻主任:治療癌症的戰略是如何擬定的?
吳茂青醫師:在抗癌的戰線上,擬訂作戰目標是一開始就要衡量勝算。如果這個病我有辦法讓它完全消滅,我就準備打一場殲滅敵人、使敵人全軍覆沒的戰;如果這個病我沒辦法讓它完全消滅,那麼我會考慮打一場撤退戰,打一個防守戰,然後慢慢撤退。腫瘤的治療第一步就是要先把戰略目標先弄清楚。
決定打全面殲滅敵人的戰略,通常是一開始腫瘤比較小,所以可以用局部治療,比如說用放射治療、用開刀、手術這種區域戰法,把敵人的大本營先整個剷除之後,由預防性的化學治療,我們叫Adjwvant Chemotherapy,或是有人說輔助性的化學治療,用這種方式再去處理跑的比較遠的癌細胞。
在腫瘤的治療上當然以治癒的目的,當搶救不成才改變成防守,防守不成就撤退,即使是撤退,也要退得越來越漂亮,撤退戰要保住病人身體的機能,雖說免不了會慢慢的滑下來,但也要維持一個尊嚴而漂亮的局面。
哪一些病人是只能打撤退戰?主要是復發的病人,已經做過治療之後腫瘤在身上有復發,不管是局部復發或是遠端復發,就會考慮漸漸打防守戰。選擇打撤退戰的病人大概都是第四期的病人,也就是已經有遠端轉移。在打撤退戰的時候,最重要的是怎麼去維持病人每天生活規律,以保持身體功能。
鄭春鴻主任:病人接受幾階段化學治療下來,已經「打」到看不到腫瘤細胞了,為什麼要繼續做化學治療?化學治療有標準治療方案嗎?抑或是每個人都得「量身訂做」治療方案?
吳茂青醫師:從腫瘤生物學觀念來看,這牽涉到說腫瘤化學治療藥物的藥物動力學問題。化學治療藥物通常是用「一定的百分比對數」來殺腫瘤,而不是以絕對的數量。舉個例子,白血病的病人一開始身上的血癌細胞大概有十的十二次方個血癌細胞,我們經過一次很好的化學治療打下來,大概可以殺掉99%到99.9%的癌細胞,而剩下百分之一到千分之一還有十的九次方的血癌細胞,這樣就達到臨床上完全緩解。
十的十二次方的血癌細胞,大概是一公斤的腫瘤量,那這樣殺下來剩下的千分之一,其實還有一公克的腫瘤細胞。這一公克的腫瘤細胞,如果沒有繼續的化學治療,大家可以想像它還會繼續再長,雖然有些病人從此就不再復發,可是就一般的狀況來講,大部分的病人都有復發的一個危險性。其實除了化學治療藥物以一定的百分比殺死癌細胞的原因之外,還有腫瘤抗藥性的問題,但一般而言我們人體的突變率大概是百萬分之一,你可以想像一次化學治療之後剩下十的九次方細胞的時候,突變率是十的六次方分之一,等於還有一千個對腫瘤的藥物有抗藥性的細胞,它對這些藥物沒有效,若沒有使用多種藥物聯合持續化學治療,以後還會慢慢長上來,持續化療以後就可以有比較好的控制。
白血病其實分很多種,有些白血病是相當兇的,有些白血病分化比較好,所以這些分化比較好的有可能漸漸變乖了,跟刑警教訓流氓一樣,你對他狠狠的教訓一頓,他可能以後就完全變乖;至於那種很兇的流氓呢?你教訓它一次不夠,可能要一直這樣教訓下去,然後慢慢觀察它的行為。
化學治療確實有標準的療法,但每個標準的療法都還是需要因病情微調,百分之八十的病人照標準的療法走會比較好,但是其他百分之二十的病人可能就是要經過標準療法的微調來進行「量身訂做」的治療。
問:癌症的這個治療,從一開始堅壁清野,希望全部統統殺的觀念一直演變到到現在有標靶治療、誘導治療等部同的戰略,請您說明一下癌症的治療的原理是怎麼演進的? 以及各科如何分工合作?
吳茂青醫師:癌症的治療從歷史上來看,一開始都把焦點放在癌細胞上面。隨著癌細胞生物學的演進,大家從原來都是只看癌細胞,到最近慢慢的看是整個腫瘤的組織、腫瘤的個體,思考產生腫瘤細胞的病人為什麼會發病,漸漸地發展出癌細胞生態學。在實驗室裏面,我們殺死癌細胞一定儘量殺到一個也不留。但現實上,我們必須還要考慮到藥物的毒性對病人產生什麼樣的影響,那也就是說我們在做一個生態系統調整的時候,我們必需要考慮到這個生態系統不能完全被毀滅掉。這種生態系統的概念從大概去年漸漸有人在科學界提出來,並且主張癌細胞這類的情況,也必須由生態學的角度來看。這個問題太廣,不容易回答,但非常值得深思。如果把吃、喝、拉、撒、睡、心情和運動調整好,身體這個生態系統經過標準的腫瘤治療之後,才會逐漸健康。
癌症治療就像在領軍,戰場上兩軍對抗,我們的主要敵人是癌細胞的那一群軍隊,該用什麼武器,化學治療?手術?放射治療?我們尤其必須思索的是戰場剛好就是在病人身上,我們的治療不能把這個戰場整個毀掉,比如說丟一個原子彈下去,把整個戰場毀了,這樣是是划不來,所以必須如黃達夫教授說的,先考慮這個人之後,再看這個人身上產生什麼樣的病,再來處理這樣的病,由一種生態學的概念來慢慢的導正。所以過去高劑量的化學治療用得比較多,現在除了是這一類的比如說白血病這一類的化學治療會用的比較高以外,大致漸漸的會用多科整合的療法,也就是慢慢地用手術,用一個局部的區域戰法,先打贏一個區域戰之後再考慮整體戰,來對付流竄的癌細胞;或者是先考慮一個整體戰之後,縮小範圍到一個區域戰,再用外科或是放射治療把它處理掉。
鄭春鴻主任:預防性的化療重要性何在?它比一般化療的毒性更強,副作用更大嗎?
吳茂青醫師:治療策略的制訂取決於「我們到底是打一個什麼目的的仗?」如果我們要讓腫瘤完全消滅,以後完全不會復發,也就是「永久性治癒」,那麼我們在毒性傷害上會比較不考慮,因為我希望病人長期告別惡性腫瘤,以後不會受到這個腫瘤的威脅,因此犧牲的代價(副作用)就會比較大一點。如果我們在做一個輔助性或是預防性的化學治療,這個時候使用的藥物常常是一個合併性的化學治療,合併性的化學治療有時候毒性也會稍微強一點。病人有時會說:『我明明就是已經受不了,那你還要再用全量。你還說我是在打預防針。』的確,腫瘤外科醫師都說開得很乾淨了,你應該沒有問題了。但一般而言,我們看到有些的病人,雖然只有1公分的腫瘤,還是擴散出去。至於擴散出去跑到遠端的癌細胞能不能活下來,其實大部分的腫瘤是不會活下來的,可是有一些剛好是腫瘤轉移到很適合生長的地方,它就活下來了。預防性化學治療的目的就在防止這些問題的出現。預防性的化學治療打下去後一般都可以降低遠端或局部復發的機會。
鄭春鴻主任:有不少病人慕名和信醫院的化學治療做的比較好,會選擇到本院來做化學治療化學治療的成功與否,關鍵在哪些地方?和信醫院在這方面有哪些優勢?
吳茂青醫師:一個癌症中心是由各種不同專長的醫師組成,比如說放射治療科的醫師專長是放射治療,外科醫師他的專長是開刀,在多科整合的努力下,每個人都必須知道別人在做哪一部分,但是自己的專長也無法被其他科取代。
我喜歡以打仗的概念來說明抗癌的歷程。打仗時,你必須了解所有武器,所有的軍隊成員的配置,各種部隊要有什麼樣素養與訓練?基本上腫瘤內科的醫師必須了解腫瘤生物學,了解化療藥物的藥物動力學,並且熟知的藥物代謝方面的問題。腫瘤內科的醫師必須很熟悉運用的武器的功能,它的優缺點是什麼,在什麼時候適合某種武器,在什麼時候需要軍隊的其他成員進來協同作戰,這樣的戰略擬訂,目前大部分是腫瘤內科醫師在處理。和信醫院做的比較好的部分是因為有這裡多科整合的觀念已經成熟,我們的協同作戰的能力比較強。別的醫院常常是一個科的醫師就決定了整個作戰計畫,譬如說外科醫師,他的專長是開刀,他如果對化學治療、放射治療比較不那麼的熟悉的話,可能就會錯估情事,而由放射治療科來擬定戰略的話,也有可能會有這種情況,因為外科及放射治療科醫師的專長比較熟悉腫瘤的局部治療,也就是區域戰。
問:癌症病人在進行化療時,難免有情緒低落的時候,您會建議病人如何積極正向接受治療?
吳茂青醫師:保持樂觀的態度是可以使治療更有效率,癌症病人心情不好,大家都很想去幫忙,但是我們必須要等到病人自己先慢慢走出來,我們才幫得了忙,他自己能求救,我們才知道他問題在哪裏,照顧團隊此時就變得很重要。醫師常常也會錯估情勢,病人也會誤會醫師要給他一個很恐怖的治療,怎麼來讓整個的治療過程變得更順利,重要的就是醫病關係的溝通,家人的支持。所謂家人的支持不是一直在病人的耳根旁「碎碎唸」,必須像照顧小孩子一樣,在旁邊協助他,有的時候我們真的只能等在那裏。這和病人本身遇到困難時危機處理能力有關,一般而言,情緒低落是因為喪失了健康,甚至面臨死亡的威脅。解決問題的方法常是了解自己目前的處境,並且先把自己健康的基礎(吃、喝、拉、撒、睡、心情、運動)維持住,然後和醫護人員配合,讓自己也成為治療團隊的一份子,甚至是進攻的主力。
鄭春鴻主任:從現在癌症治療的研究看來,您會很樂觀認為有一天可以讓癌症變成一個「歷史」 (History) ,也就是說完全打敗癌症?
吳茂青醫師:癌症不會變成歷史,癌症的治療是正在寫歷史。在我看來,癌症其實只是一個慢性病,他跟高血壓、糖尿病是類似的,祇要控制得當,要和這個病長期和平共存是非常可能的。在比較早期的時候,我們會希望完全把它根除掉,但是目前的醫療我們連高血壓、糖尿病都沒有辦法根除,不是嗎?
對我來講,就算是第四期的癌症,都只算是一個慢性病,而且我們現在的武器也愈來愈多,我們手術之後的預防性化學治療就是在做這樣的一個動作,當然比起高血壓、糖尿病的藥物治療,癌症化療藥物的副作用是比較大一點。
除了去思考如何根除癌症之外,我們還應該多花心思去想「如何和癌症共存?」當殲滅式的作戰目標行不通的時候,就可以選擇打一場漂亮的防守戰,目標是和平共存,也就是將它當成慢性病來控制。就跟高血壓、糖尿病一樣,只要控制得好,其實影響不是那麼大。
在自然界的現象總都會起起浮浮,有時候好,有時候壞。好的時候我們當然很高興,在稍微變差的時候,重要的就是把健康的基礎趕快先穩住,調整一下藥物,就可以又回到一個比較正常的一個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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